前脚还在努力从化神存在的注视下偷得大道生机,后脚却在掰扯自家门派里筑基练气的鸡零狗碎,这种反差实在是有点大。
但这就是齐休目前真实的处境,有利有弊,福祸相依。
楚秦盟不会合并的基调被他定下之后,便是要讨论剿灭碧湖门的战后封赏问题。
当年楚秦蛇吞大象,罗家旧地与山都境内的无主之地全归了楚秦门,这些年虽陆陆续续有些赏罚分封,但大部分还牢牢掌握在楚秦门手里,属于庶务掌门南宫嫣然的该管范围,她不交出地,庶务盟主顾叹自然就拿不出地来分封,搞的战功评定也就成了笑话。
整件事就僵在这儿了,不全是南宫嫣然使小性子,领地是最实实在在的利益,她背后代表了楚秦门大部分修士及其背后的家族,虽然现在楚秦之地大部分仍未被开垦,但留给自家后辈繁衍生息的土地白送出去,没几个人愿意。楚秦门利益和楚秦盟利益第一次发生直接冲突,就使门盟之争从暗地里演化到了明面上。
这也不是顾叹的失策,他为了完成齐休分拨下来的任务,自己手上又没多少资源,只能先许下空头好处将附庸各家吊着,否则谁也不会愿意跑到连水地界给他卖命。算无遗策如他,这次也吃了瘪,对南宫嫣然的性格他了解,但新近嫁入门的陆蔓他可一点儿都不了解。
前面沙诺带着大家效忠宣誓,熊十四自然拉不下脸来如此拍齐休马屁,但作为唯一的附庸金丹,微妙的处境又令他不得不有所表示,嘴跟着众人动了动,看上去也是在山呼祝祷,实际上半个音都没发出来。
“咳。”等到殿中重归安静,才从这尴尬的情境中脱离,清了清嗓子,“当年楚秦盟合议说得很清楚,盟中决议,楚秦门作为联盟一份子没理由不执行。”
附庸四大家族一家一人,楚秦门四人再加上白沙帮沙诺,这便是楚秦盟九人合议,只不过是为了吞并时各家面子上好看点,实际上一投票就是五比四,凑个人头走走过场而已。齐休被软禁之前安排的是顾叹、莫剑心、南宫嫣然和古铁生四人,但如今顾叹屁股歪到了附庸各家那边,等于楚秦门内部出了个叛徒,合议对楚秦门的制约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。
“莫师兄已故去,本门参与合议的人选都不足,你们私下议出的结果可有效力?我觉得应等门中补足四人的名额,然后再正式商议赏功之事,而且顾师叔不能持中,下次应该回避。”
又是陆蔓站出来反驳,矛头直接指向顾叹,饶是顾叹稳坐钓鱼台,面对‘不能持中,的严重指控也不能淡定,冷笑道:“如何不能持中,愿闻其详。”
齐休见陆蔓真的准备一本正经地列举理由,大怒,“前辈得失,岂是你个小辈可以当众妄断的还不退下”将她斥退,回头对熊十四等人挥挥手:“等我理顺家事,再找你们来罢。”
“是,那我等先告退了。”
再坐下去就是看楚秦门笑话了,众家附庸爽快告辞,只剩楚秦门的十来人,齐休板着脸,从每人的脸上审视过去。顾叹孤零零坐在楚秦盟一侧,而另一侧除南宫嫣然、陆蔓、蒙儒、虞清儿、阚萱、余子澄等大小庶务管事外,秦长风、秦光耀、虢豹三位一惯专心修行,不怎么过问俗务的也来了,助阵之意十分明显。
“我觉得倒可以先让陆蔓说完。”顾叹首先提议。
“也好,你刚才想说什么,说罢。”齐休对陆蔓道。
“是,我刚才言语冲撞,乃是出于一片公心,请师叔见谅。”
陆蔓越众而出,先对顾叹一拜,“师叔您首先是个楚秦门弟子,然后才是楚秦庶务盟主,您同不同意?”
顾叹点点头。
“那门中决议在先,你作为弟子必需听从,是也不是?”陆蔓问。
“门中事务,自有掌门独断,我自然听从。”顾叹回道。
“掌门当时不在,若有变故,庶务掌门是不是有临时决断之权?”陆蔓又问,南宫嫣然听得微微点头。
“兵者大事,庶务二字怎能决断?”顾叹驳道。
“哼哼,您不也背着‘庶务,二字?可覆灭碧湖门,封赏门中领地这种大事都不经过门派同意,那以后岂不是除了掌门师叔,便无其他人能制辖了?”陆蔓反问。
顾叹看向齐休。
齐休没想到陆蔓有这等机锋,只得说道:“碧湖门之事,乃是我去齐南前吩咐顾叹可以便宜行事的。毕竟此事机密,轻易泄露不得,所以他也不是自作主张。”出头把这件事认下了。
“呃……”
众人同时一窘,“您怎不跟我们打个招呼这几年您在齐南,就是传个话回来也不会令误会至此啊?难道在您眼中,我们是会出卖秘密的人,不可以信任么?”南宫嫣然有些难以接受,眼眶一下子就红了。
“你别多心,我自有我的考虑。”
刚从牢笼中逃出生天,却不被人理解,齐休也只能这么回答。
“这正是问题所在。”
陆蔓一直没坐回去,俏立殿中,比出三个手指,“本门运转,一旦掌门不在就出现问题,其因有三。”
虢豹连忙拦她,“什么叫掌门不在,说啥胡话呢?”
“让她说”齐休反把虢豹给瞪回去。
“其一:作为门中最高存在的各位长老有名无实。在齐云,六位座主加三位城主,九人合议可以任免掌门、决策所有,楚秦门其实也有类似的规矩,但从来没用过一次。”
“其二:管庶务者修为地位不宜太高,如顾师叔,与掌门和诸长老修为相若,门中筑基后辈无法辖制,一同做事,肯定只能被牵着鼻子走。”
“其三:庶务主事无有更替规矩和时限,若无掌门师叔这种威信、修为、地位俱全的人推动,几乎就是死水一潭。莫师叔故去多日,楚秦盟合议里空出来的位置大家都没想到要找人去补,庶务掌门、庶务盟主的位置一坐上去,似乎不到死就不会下来,传功、执法、礼典、领民、大库等等奉行也是如此,甚至已有家传趋势……”
“?”
本以为陆蔓是自己这边的,没想到她竹筒爆豆子噼里啪啦那么一说,无论顾叹还是楚秦门各管事,全部要吃瘪
目前楚秦门的长老是由内门出身的金丹修士自动担任,计有齐妆、明真、秦长风、古铁生、多罗森五人,其中明真和顾叹较亲近,而秦长风自不用说,两人兑子,大事将由剩下三个完全中立的长老决定,那就全不在控制之中了。
这对南宫嫣然毫无好处,巴望着下任掌门之位的秦家也不会乐见。
庶务职位不得由金丹修士担任,那顾叹最是尴尬,他将来没了职位,又不是长老,平平金丹,地位却被完全边缘
最后一个各职位更替时限,那更是把人全得罪了,楚秦如今有二十位左右外门出身的筑基修士,但做礼典奉行的是余德诺后辈余子澄,山门与大库奉行是阚林后辈阚萱,领民奉行是虞景后辈虞清儿,思过坊奉行是沈良后辈,等等等等。这些初始家族或者说齐休旧部后裔在楚秦,只要子弟能筑基,那上好差事就等在那里,别家即便有人筑基也很难染指,比如罗家,低阶子弟众多,也有三位筑基修士,但连今天这种场面的门都摸不到。
顾叹闭目不语,秦长风皱眉思索,虢豹局促不安,南宫嫣然和秦光耀则对陆蔓怒目而视,就像是看个叛徒,阚萱、虞清儿等人脸上也都不太好看。
“呵呵。”
齐休倒没想到还有这一茬,陆蔓所建言的无非是齐云派的成规,其实和楚秦门的大体相同,但执行上要求一板一眼,而楚秦门由于有齐休乾纲独断,就要稀松得多了。目光一转,看向齐云栖蒙派出身的执法奉行蒙儒,“你管执法,你说说。”
自从引荐他的万轩坏了事以后,蒙儒便十分低调,除了执法公务一个字都不多说,答道:“天下门派众多,法度各有长处,立规矩的事非我可以置喙。但无论是何法度,执行都不能懈怠,执行得好则门派兴盛,反之则大抵没个好结果。”
“好”
齐休一派扶手,“那今天就开始立规矩,从……”看向顾叹。
“我辞去庶务盟主之位。”顾叹微笑着欠了欠身,云淡风轻。
“啊?”
南宫嫣然呆住。